第38节
??薛琼楼将养气丹捏在手里,在指间转了一圈。 ??“没有毒!”她仿佛受到冒犯,恼羞成怒:“我又不像你!” ??他垂下手臂,袖袍也随之垂落。白梨扭过头,进入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贤者状态,她是一个成熟的穿书者了,跟着白切黑走,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,她都不会大惊小怪。 ??浓雾尽处显露出一扇月门,白梨脚踝一紧,约莫被月门旁丛生的杂草荆棘缠住,她扶墙拽了拽腿,一只脚还没拔出.来,另一只脚又被缠住。冰凉僵硬,又带着尖利的刺,紧紧扎进皮肤。 ??等会儿,这好像……不是草。 ??她梗着脖子回头一看。 ??此时恰值月影横斜,满地黑影露出庐山真面目。 ??一滩污血缓缓流淌到脚下,乌发如海藻纠缠,彩裙如蝶翅匍匐,少女仰起空白的脸,尖利的五指紧紧抓住她脚踝。 ??不止白梨脚下这一个,至少有十来人,都是寇小宛身边的婢女。 ??她倒吸一口冷气,无比淡定地一脚踹了过去。 ??— ??薛琼楼心不在焉地走进这扇月门,一直缀在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,只剩一片空洞的、雾气笼罩的夜色。 ??若非心绪纷杂,他反应不会那么迟钝。 ??他沿着这道月门又走回去,长长的廊道万籁俱寂,少了一个人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吵闹,孤寂的夜色一下子笼罩下来。 ??不远处坐着一个人。 ??人影蜷缩成小小一团,抱着膝盖,把头埋进双臂间,仿佛疲惫的旅客停下漫长的旅程,在墙角释放着压抑的脆弱。 ??她看上去在睡觉,走进了才发现,她肩膀微微抖动,有低低的啜泣声从双臂间传出。 ??薛琼楼站在她面前,垂首看着她。 ??她似有所觉地仰起脸,月光映亮满脸泪痕,像两条潺潺的小溪流。 ??“这样做你很开心吗?” ??她眼睛像被春风染红的桃花瓣,眼眶里蓄着的泪珠摇摇欲坠,那几点碎光落在他眼里,像逐渐沉没的星辰,星辰坠落后只剩下一片黑得压抑得天穹,让人喘不过气来。 ??薛琼楼凝视着她。 ??——这样做你们满意了吗?! ??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声嘶力竭地指着他,苦心孤诣造就的一座学宫顷刻间烟消云散,三千学子狼狈离乡,落水狗一样被赶出东域。 ??薛琼楼盯着惨白的墙面,听着耳畔断断续续的哽咽,眼底泛起一丝嘲讽的冷笑。 ??他自己是什么货色,他自己了如指掌,何须旁人提醒。 ??人心似水向低流,到他这里,就是一片万丈深渊。 ??他平静地凝视着阶上的少女,看到她眼瞳中的光如风中烛火,奄奄一息。 ??和那日被万夫所指的姜别寒一样。 ??这点终将湮灭于黑暗的光,他在无数人眼中见过。 ??这面剔透的镜子也不例外,终有一日会在他面前四分五裂。 ??她还在埋头哭泣,像个被欺负的小女孩,只有在这一刻才卸下浑身伪装,在他面前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。 ??就如同他手中的那只麻雀,折了翅膀后,又被他血淋淋地扯了下来,这种可怜的小生物,若是不在他面前四处扑腾,理应当被悉心呵护。 ??也许是看她哭得太可怜,薛琼楼半蹲下来,拍了拍她肩膀:“别哭了,走吧。” ??这句话对他来说并不陌生,要他装温柔哄人,向来不在话下。 ??“好了,之前是骗你的。”他又轻轻拍了一下:“我会带你走出去的。” ??谎言也是信手拈来,不会有任何负罪感。 ??她抬起头,湿漉漉的眼睫浓黑如鸦羽,梨花带雨:“你能背我吗?” ??薛琼楼仿佛遭受戏弄,霍然起身,眼底一片肃杀。 ??— ??“薛……” ??白梨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无脸女,跌跌撞撞地摸到这里,一进来就发现自己脑袋滚在地上,死不瞑目。 ??少年沉默地面墙而立,雪白的袖袍往下滴血。 ??白梨腿一软,一把扶住墙。 ??卧槽,他是有多恨自己啊?! ??第37章 风陵园·围杀之局(三) ??头颅咕噜噜滚到白梨脚下, 拖曳出一道浓艳的血痕,面上一层涟漪扭曲,五官像被吸入一个漩涡, 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 ??少女半靠在墙上的躯体也迅速腐朽, 成了薄薄一张皮囊。 ??这人不是自己,只是披了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皮囊,但看到她死得这么惨,白梨未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。 ??少年站在不远处,周身光芒暗淡,黑漆漆地看不清表情, 一圈血珠扑在衣摆上, 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, 又似荷叶上的露珠, 风一吹便簌簌往下倾洒。 ??白梨指指死不瞑目的头颅, “这、这个……” ??好歹做了这么多天的戏,下手半点情面都不留啊这人! ??“假的。” ??薛琼楼轻轻拧转手腕, 一甩袖袍,血弧如扇面大开。他低头俯视着墙角烂泥似的腐朽皮囊,若仔细观察,两人体态全然不同。 ??“你刚刚去哪了?” ??白梨指着后面:“我在那边看到好多尸体,我们……要不要去看看?” ??她眼睫细密如纤毫,没有湿哒哒地黏成一簇, 眼眸黑润纯粹,也不是晕着水色的桃花瓣。 ??“去看可以, ”薛琼楼笑意嘲弄:“你到时候别被吓哭。” ??白梨一头雾水,但气势不能输,挺直腰杆, 半点没有颓沉的模样,还有些自豪地炫耀:“我刚刚踹翻了一个女人,没有你我照样可以逃出来!” ??迷雾渐浓,仿佛一片浑水,让人举步维艰。五步以外辨不清景物,只能摸着墙壁走。 ??遍地横尸不翼而飞,只剩下几条黑漆漆的影子,像人被烧焦后在地面留下的轮廓。 ??白梨刚站定,四堵墙壁便像魔方扭转,光影在这些雪白的墙面和血红的瓦片间浮动,照得两人面容明明灭灭,墙根与草地发出巨大的摩擦声。 ??这些墙壁会动。 ??流转的光影蓦然停滞,一具无头尸体靠墙而坐,皮肤犹如失了水的树皮,皴裂干朽,头颅滚在一边,已经成了皮包骨的骷髅。 ??一只蛊虫从骷髅眼洞中爬出来,冷不丁被一道白光打进墙壁。 ??白梨壮起胆子,凑近观察,蛊虫被钉在墙上,发出细弱的嘶鸣,挣扎不止。 ??“奇怪,这些蛊虫也有自己的意识吗?” ??薛琼楼站在不远处轻笑:“不然你以为,是谁在操控这些死尸?” ??白梨留了个心眼,又鼓足勇气打量这具尸体,不久前在墙面留下的血弧几已干涸。 ??是一开始遇到的那个男人。 ??既然看到了他,说明这些会移动的墙壁又让两人回到原点。 ??也就是说,这么多路,他们白走了。 ??白梨揣着不妙的预感转过头,果然见少年抱起手,若无其事地倚着墙面,促狭地看着她,好似在说:没错,我就是在溜你,但是你无可奈何。 ??法阵之内因天黑而格外寂静,四堵高墙投下的阴影仿佛一座穹庐笼罩在头顶,夜空阴云密布,没有一颗星子,像百年难遇的天狗食日。 ??她忽地突发奇想:这些墙这么矮,能不能爬上去? ??还没将这个想法付诸于口,一粒白光像倒坠的雨珠,拔地而起,四周墙壁立刻随之拔高,竞相追逐,最终那粒白光落了下乘,像升了空却没能开花的烟火,耗尽最后一丝余热,又笔直地往下坠落。 ??落进薛琼楼手里,他含笑而视:看吧,这样也是不行的哦。 ??本就为数不多的出路又被堵住一个。 ??他是不可能让自己找到绫烟烟的。 ??白梨靠墙蹲坐,抱住了脑袋。 ??— ??走错一扇月门后,姜别寒便找不到绫烟烟了。先前试过御剑冲上去,奈何这些墙壁也无限拔高,遥遥无际。 ??他只得扶着墙壁一步一个脚印走,不远处有个少女蹲在墙角幽幽哭泣,鹅黄色的裙子在夜色中明媚耀眼。 ??“师妹,你怎么在这?”姜别寒松了口气,快步走过去:“你没事吧?我找了你好久?” ??她从膝盖间抬起脸,泪盈于睫,楚楚可怜的模样,像一头在林间迷了路的小鹿,“我脚崴了,你能背我吗?” ??姜别寒自然不会拒绝,正想弯腰让她上来,一张火符砸了过来,在夜色中开出一朵绚烂的火花。 ??“师兄别被骗了!”绫烟烟喘着气及时出现,面色苍白。 ??蹲坐在墙角的少女立刻变作一张腐朽的皮囊,一只蛊虫振翅飞起,朝着绫烟烟冲过来,绕着她嗡鸣不已,随即被剑光一切两断。 ??迷雾变本加厉地浓郁,几欲将夜空遮蔽。 ??绫烟烟如坠冰窖,嘴唇泛着一片淡淡的青紫,扶着墙壁的五指也是一片乌青,无力地滑坐下去。姜别寒扶着她双臂,让她靠墙坐好,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掌心。他也觉得寒冷,或许是体魄差异的缘故,还能勉强走一段路。 ??原本在一块的五人被这座法阵分散四地,找不到同伴,更找不到出路。 ??“师妹,我背你吧。” ??“我……太冷了……站不起来……” ??绫烟烟哆嗦着捧出一枚养气丹:“这是之前阿梨给我的……师兄你服下吧……你还要找出路……” ??“我能坚持。”姜别寒又推了回去,努力装出神色自若的模样:“你看,我一点事也没有。” ??绫烟烟有气无力地笑了笑,慢慢将养气丹塞入口中。 ??一瞬间时光溯回,好似又回到了在宗门的日子,姜别寒被断岳真人逼着没日没夜地练剑的时候,她偷偷揣了一碟桃花糕给师兄垫肚子,两人偷鸡摸狗似的躲在山后的一株老槐树下。姜别寒饥肠辘辘,一小碟桃花糕风卷残云,不消片刻便所剩无几,剩下最后一片的时候,两人便开始互相推让。